法國務農日記-與雞的那些愛恨情仇
常常會想和人分享那一個半月在法國的生活，但身邊沒太多朋友，只好寫成文章，作為紀念。
五月的季節，法國正值農忙時節，在這個農業缺工的時代，特別是勞力密集的小農，有我這種免費勞工（其實是想離開荷蘭找個安靜的鄉下寫碩士論文）彼此應該都很開心
一、一隻雞的誕生
時間來到剛入農場不久的時候，我在另一位志工的引導之下探訪了農場各處角落的每一隻雞，從雞蛋到即將終老的老母雞，農場雞舍中存在著雞的生命週期，包括了生老病死。
跟著志工和Taki，我們先一路往下去到最深處的雞舍，那邊住著最為年長的公雞母雞們。我自己在心裡給了他們長老雞的稱呼，就是一群產蛋效率差（不事生產）的老雞。從最深處往回走，第二個雞舍中存在著中壯年的雞群，永遠有強大的活動力，總是可以吃下許許多多的食物，但是產蛋效率沒有青壯年那群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們高。在通過青壯年期雞群時，我們順便撿了幾顆雞蛋，再來拜訪甫離開呵護的野放小雞群，在這個階段由於尚未有回雞籠睡覺的習慣，並且對碩大的世界充滿著興奮感，故時常需要特別的指導牠們什麼時候該回籠睡覺，而有時候會自己鑽出鐵絲網而忘記回去的方法，重點又不會產蛋，種種對我們來說都是個麻煩的存在，但卻也是轉化到下一個階段必經的路程。
離開戶外的雞舍，我們回到房子，在廚房餐中到農場主人住著的房間之中，有一條走道，從廚房往房間的方向，左側是對外馬路，右側進去就是雞的孵育室。孵育室建置完善，將尚未有能力在野外生存的雞依照出生月份分配到不同的籃內，使得同一區的雞擁有相同的身體素質，方便食物及水的分配。當中自然也少不了黑暗的關緊閉室，讓那些自以為可以和「尚打傘的」小雞們知道什麼是恐懼。
最後，我們打開了位在房間進門左側的一個巨大的加濕器，大小和一個家用型冰箱差不多，打開後下方可以補水，而中層有許多的抽屜，這些抽屜打開都是一層層的雞蛋，這些雞蛋明顯不是拿來吃的，而是即將孵化出來的新生命。介紹完之後，我們就將它關了起來，彼此對看一眼而露出幸福的笑容。我想雖然雞牠們非我族類，但在期待新生命誕生的心境卻是可以共感的，就算是人類也會為了破蛋而出的小雞而感到興奮。
當天晚上，農場女主人Anne請我們到雞的孵化室。“Regard!” 他示意我們往抽屜內蠢蠢欲動的雞蛋看去，只見牠掙扎地突破蛋殼而探出頭來，奮力地、毫無畏懼地破蛋而出，目睹了這一刻的我們，對於生命來到這個世界的美好，添增了一層心靈體會。
二、雞群霸凌致死事件
一如往常的這天，一大清早也就前往雞舍打開雞籠釋放自由的靈魂。不如往常的，在我打開其中一個雞籠，而雞從籠內衝出的時刻，我感受到腳步不小心踩到了什麼東西，低下頭一看，一隻跛腳的雞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更加確信了我剛剛那一踩並非踏實大地，而是重重的壓在了這隻雞的腿上，在牠纖細的雞爪之上，我感到慚愧，但事件已經發生了，沒有挽回的餘地，可能有，多一點玉米和麵包屑，期許牠有足夠的食物可以康復。
事與願違，在雞的世界裡面，受傷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雞的世界裡面，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雞社會當中存在著強大的同儕壓力和病態的霸凌社會。
故事來到牠受傷的當天下午兩點，當時是個炎熱的午後，蒸蒸的熱氣在法國鄉下是不常見。農場女主人和我說： “aller à donner d’eau!” 邊講的同時也對我比出了喝水的手勢，暗示我要去弄一些水給那些可能被炎熱天氣曬乾的雞們。於是我就拿著撿雞蛋的籃子出門前往戶外的雞舍。果真今天的這顆烈日把大地都給蒸乾，來到雞舍只見一到眼前一篇塵土飛揚，一個驚世駭俗的畫面出現在我的眼前……
一隻雞躺臥在地上，牠的腳扭曲著，是那隻早上受傷的雞，為什麼會躺臥在地上？此時一隻雞從那隻躺臥的雞屁股中拉出了牠的腸子，在腸子拉出的那一刻其他的雞也蜂湧而上，朝著那根腸子奔去，腸子上面沾滿了鮮紅的血，沾在了那隻叼著腸子的雞的嘴邊。緊接著，雞舍裡面上演了一段喪屍般追趕的戲碼，被叼著的那根腸子成為眾雞的目標，看著來回擺盪噴濺出的雞血，對比躺臥在地上的那隻已經明顯死亡的雞，畫面格外的諷刺。
我走近一看，一路上驅趕那些圍繞在死雞身旁的那些加害者，我朝反方向撒去了一些玉米屑和水，將牠們引至另外的地方。我仔細地診斷著，死雞的屁股有一處明顯的傷口，內臟應該就是從該處被拖出。另外，牠的眼睛也已經被啄瞎後挖出，猜想當時應該已經是看不到任何東西後被凌虐致死。我打了通電話通知Anne，而Anne在電話中發出了一聲“Merde!”。我將牠的屍體拖回了房子，放在了廚房的桌上。
我此時深信著我們晚上會把牠料理來吃，對此想法和行為我完全不感到意外，人類何時有在乎過其他生物的死亡，頂多見證的那一刻覺得噁心想吐，但在餐桌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人類每天開著其他物種的屍體派對也不覺得罪惡，我為什麼要因為雞被霸凌致死而感到食不下嚥。不過最後，Anne請我把這隻雞給埋在後院，並沒有變成當天的晚餐，只有從市場買來的五花豬肉成為了桌上的佳餚。
三、長老土雞與我的武裝衝突
最後這個故事，橫跨一整個農場的生活，訴說著一隻長老土雞和我的武裝衝突。在離農家最遙遠的那個雞舍，住著活了一大歲數的公雞母雞們，牠們不事生產好吃懶做。打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存在對牠們這個群體的偏見，以及想要消滅牠們數量的決心。在剛到農場時，Anne曾經弒二雞以警其他，顯然地這點嚇阻沒有起到作用，長老雞與人的衝突還是不斷地、一再地重演。
就不論述每一場衝突的細節，由於次數真的太多，基本上每天的劇本都如出一徹。我早上先是會打開雞舍的雞籠放牠們出來、中午會去補水、晚上會去關雞舍的門。晚上是最沒有問題的時刻，牠們會乖乖地待在雞籠裡等待我去把門關上，而早上他們會被食物所吸引，靠著藉此分心該長老土雞的注意力，我時常可以免於與牠的正面對決。只有中午，我和牠的衝突是無可避免的。
每日中午的日常是這樣的，牠會在我打開門時作勢攻擊，而我會使用眼神射線告訴牠不可以再往我靠近，此時牠就會因為害怕而後退。但是，在後續我補水撿蛋的過程，牠會持續跟著我保持差不多兩公尺的距離，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使出飛行雞爪攻擊我的腿部，得逞之後牠就會再度拉開距離，我總是來不及回應就被牠逃得遠遠的。攻擊通常不只一次，需要我持續使用眼角餘光去測量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且時常回頭發動眼神射線警告牠別再靠近，這樣的情況持續為我午後的撿蛋之路添增了幾分心驚膽顫。
雞。蛋之亂
與牠之間的武裝衝突日復一日，有時候就想是無聊的肥皂劇，打開電視看與五個月前的劇情還是能夠接得起來。不過有一次的事件是讓我們印象深刻的。
當時我先從青年雞舍那邊撿來了不少雞蛋，有十來顆。來到長老雞舍後，我照常的檢查雞籠內部有沒有新的雞蛋。此時，我回頭一看，發現那隻惡霸長老雞居然將我的雞蛋籃子給打翻，造成一半的雞蛋破裂，蛋液流出，也有不少的雞蛋處於小破洞的狀態。說是遲那是快，長老雞們居然開始吸食這些雞蛋，並且把快要破的雞蛋啄破。我忍著手部被無數長老雞啄攻擊的痛楚，將剩下的雞蛋保護住，剩下無法守護只能放手讓牠們將之蠶食鯨吞。
經過此次事件之後，我對長老雞群那病態且醜惡的社會感到失望，開始每次從牠們的雞蛋開始撿起，也時不時的提防著長老雞對我和雞蛋們的攻擊行為。
反擊的聯盟
前面的故事聽起來都是單方面遭受到長老雞的凌虐，這邊要說的事件是幾次成功的反擊。自從我了解到長老土雞對我的攻擊，我就會時常作勢用腳掃向長老土雞的位置，大多時候不夠靠近，或是我在牠被嚇到之後我就收腳，很少有機會真的對牠有物理上的反擊。直到有一次，我真的忍無可忍了，我轉身後的一個踢腳，在雨鞋重量的加成之下，直接正中長老土雞的下懷，而牠那時也正好對我發動牠的飛行雞爪，處於滯留空中的狀態，故在被我這麼一踢之下，整隻雞就往後飛了十幾公尺後落地，不過由於對方是放生土雞，對於身體協調掌握還算強，在空中就已經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安全落地，沒有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只有在我心中解鎖了一個勝利的勳章。
但是，此次行為在回去之後被Anne罵了一頓，說要是我不小心將雞給踢傷了，到時候發生無法挽回的慘案該如何是好，在雞群中的霸凌行為如此病態，難保原本強勢的長老土雞受傷之後不會被其他長老雞給凌虐致死，後果將不堪設想，就此她告誡我不能再這麼魯莽的行動。
接收到此要求的我，等於失去了自保的武器，還好這時我邀請了另一位夥伴加入我的反擊聯盟之中，Taki。我曾經看到Taki跟在Anne後面，趁著Anne打開雞舍鐵絲網時，Taki會衝向雞群和牠們玩，追著牠們跑。我喜歡牠對於雞的這股侵略性，而在觀察到此現象之後，我私下找了Taki會談，希望牠有事沒事可以和我一起去撿雞蛋。在中午時刻我會特別的叫上Taki來保護我，從此我們組成了反擊聯盟。
在某次午後，我再次叫上Taki前來保護我。“Taki! On y va?”
聽到這句的Taki跟了上來，一路跟著我到各大雞舍撿蛋，最終我們也來到了長老雞舍。隔著鐵絲網，我能夠感受到長老土雞對我發出的攻擊意圖。我此時蹲下來與Taki溝通。“Taki, alors je vais ouvre la porte, et peux-tu attack le poule noir?”。「汪！」Taki答應了。整裝待發之後，我們發動了反擊聯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攻擊。我負責將門打開，放Taki進去，當Taki進入舍內時我便大喊了：“Taki! Attack!”
Taki在聽到了我的喊聲之後直直地衝向那隻長老土雞，把用前腳抓住牠的脖子，雞的慘叫聲回傳入耳，由於聲帶被擠壓，叫聲格外的高亢悅耳，聽起來格外的舒服。
生而為雞
與法國雞的愛恨情仇到此打住，我認為每個生物都要自己運行在這個世界上的方法，雞也有其法則。雞會啄食自己同類的子嗣，母雞也完全不會對保護自己的雞蛋付出任何的努力，在這幾個故事中都被體現出來。在人類世界可能是令人感到冷血，但反而成為人選擇雞作為蛋白質來源的一個原因，只有在雞不會保護自己的子嗣的前提之下，人類才可以從牠們身上剝奪資源。
另一點，關於雞群中病態的社會，密集飼養所造成可能是原因之一，狹小的生存空間導致生活壓力劇增，不過這僅僅也是站在人類的角度去思考這件事情。或許生而為雞，本來就該因為一些錯誤而被世界淘汰，沒有雞可以逃過這些命運，或許這就是屬於雞的正義：不保護弱者，保持強大的個體持續存在。
最後，我鍾愛法國雞那紅色雞冠和白色羽毛的純正樣貌，看起來優雅又驕傲，或許法國人在養雞的過程當中，有體悟到雞和雞社會的那些特質，所以才把雞的精神用來代表自己（我開玩笑的我其實不知道也沒去查為什麼法國人會用紅冠白羽毛的雞來代表自己…
